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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求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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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求你

“我會庇佑你的,只要你……求我。”

這話甫一出口,還沒等到燕寧的反應,牧輕鴻便後悔了。

猶豫心軟,不是大丈夫所為。他不應該如此猶豫的。要麽便幹脆利落一刀砍下去,要麽便不再理會燕寧,放任自流,她在金陵臺中如何,又關他何事?

而且,燕寧也不會求他的,她從來沒有在牧輕鴻面前放低過身態。他們之間,趴伏在塵埃裏的人永遠是牧輕鴻。

牧輕鴻自嘲一笑,強迫自己放下遮在燕寧眼上的手。

然而這時,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。

燕寧輕聲說:“求你。”

……

她在說什麽?

這一瞬間,牧輕鴻竟然沒有聽明白燕寧在說什麽。他楞住了,過了好一會兒,他才理解那兩個字到底代表著什麽。

“你在說什麽?”牧輕鴻茫然著,繼而,這茫然立刻轉化為了連他都沒法解釋的憤怒。

“你在說什麽?!”這怒火毫無來由,但卻立刻把他沖得暈頭轉向,他粗暴地拽過燕寧,讓她註視著自己。“你到底在說什麽?!”

他一遍一遍地反問,像是一頭籠中困獸,徒勞地發洩自己不為人知的憤怒。

燕寧跟他面對面,茫然地看著他臉上憤怒的表情。

牧輕鴻沈默了下來。他感到濃濃的無力感,只有他知道真正的燕寧是個什麽樣的人。

他心裏的燕寧,不只是初見時隔著紗簾低泣的燕長公主,還有……

沒人知道,在燕寧離開他的十年後,他們曾見過一次。準確來說,是牧輕鴻單方面見過燕寧幾次。

那是燕寧剛把新的燕國建立起來的時候,邊境不穩,燕寧親自去往邊關帶兵出征。

大陸上的人都聽說,當燕王出征的消息傳到梁國新帝耳裏時,梁王當著眾臣的面在朝堂之上詛咒燕王死在邊關。

卻沒有人知道,牧輕鴻後來又喬裝打扮,偷偷潛入燕國去看燕王。

他混在恭送燕王出城的人群裏,看燕寧一身戎裝,騎在馬上緩緩出城。她的身後是黑壓壓的軍隊,而她在最前方,高高昂著頭,將一碗踐行酒摔在泥地裏。

他追著她的背影,從一開始那個柔弱低泣的燕長公主的背影,到最後那個驕傲肆意的燕王的背影。

而現在……

牧輕鴻最後看了一眼燕寧,摔門而去。

……

燕寧實在不明白牧輕鴻為什麽這樣陰晴不定,好像他每次察覺到自己的態度稍一放緩,便立刻勃然大怒。

牧輕鴻認識自己嗎?按理來說,這是不可能的。並且燕寧也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哪怕任何一個可能是牧輕鴻的人——作為長公主,她見外人,特別是異鄉人的機會少得可憐。

但牧輕鴻卻表現得像是他們之間有什麽深仇大恨一般……

燕寧想不通,牧輕鴻離開之後,門又被鎖上了,她不再試圖逃跑,而是坐在床上,呆呆地想著事情。

不知過了多久,燕寧忽然聽到一陣輕輕的敲門聲。

她循著聲音望去,才發現那並不是敲門,而是有人在敲她的木窗。

燕寧連忙打開窗,卻發現燕孔小心翼翼蹲在她窗前。

“是你?”燕寧驚訝道,“你怎麽來這裏?”

燕孔沒有回答,推開她,自己從窗戶爬進了房間裏,旋即緊緊關上窗。

行動間,燕孔身上的衣袖裙擺被掀起來,露出青青紫紫的傷痕淤青。

燕寧偏過頭去不願再看,皺著眉:“你不是在棲凰宮麽?”

“自是有事找你。”燕孔卻根本沒有在意她的反應,淡定自若地放下裙擺,好似那些傷痕是燕寧的錯覺似的。她環顧四周,看著飛寧殿幹凈整潔的殿內擺設,眼裏閃過幾絲嫉妒。

“我說,你有沒有想過逃出去?”燕孔問。

這自然是有的,燕寧輕輕地點頭。

“我打聽清楚了,皇宮守衛是牧輕鴻把持的軍隊,只要拿到令牌,就可以隨意出入。”燕孔說,“只能要你能從牧輕鴻身上找到腰牌,咱們就可以大搖大擺地出宮去。這對你來說應該很簡單吧?”

燕寧搖頭:“這件事我做不到。”

“別說笑了。他對你那麽好,沒讓你去伺候梁王,還讓你單獨一間屋,怕不是看上你了吧?”燕孔嗤笑著從首飾盒裏抓起幾塊玉佩,“就連金銀首飾都一個也不少。”

“……”燕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“不管你信不信,我不可能從牧輕鴻身上拿到任何東西,他只想殺了我。”

“真的?”燕孔懷疑地看著她,顯然不願意相信。

“真的。”燕寧堅定地說。

“我告訴你吧。”燕孔見燕寧態度堅定,眼睛一轉,道:“我在昨晚去陪梁王的路上,看到了太子哥哥。”

“太子?!”燕寧大驚,急切道,“你在哪裏見到太子哥哥的?”

“你拿到牧輕鴻的腰牌,帶我逃出去,自然就知道了。”燕孔說,“我已經看好了路線,太子就在離開皇宮的路上,到時,你自然可以去找他。”

“你的確見到太子哥哥了?我曾路過前朝大殿、東宮與棲凰宮,都沒有見到他的身影,他還能去哪兒?”

“隨你信不信。”燕孔嗤笑,“若你不願意去拿腰牌,我便自己想辦法。”

燕寧思考了好一會兒,雖然燕孔以太子來要挾她,這很可能是個套,但燕寧沒有辦法拒絕。即使有那麽一絲可能性,燕寧也要試一試。而且,在她的內心深處,也願意相信太子還活著。

“好。”燕寧決定下來,便對燕孔說,“我答應你,無論我能不能拿到腰牌,今晚梁王召你時,將會路過福壽宮,到了福壽宮,你便借口離開,在福壽宮的門口等我,我會帶你出去。”

“沒有腰牌怎麽出去?”

“福壽宮是太後的寢殿,裏面有一條密道,可以通往前朝大殿。如果能到福壽宮走密道,便可以省一大截路。”

“好。”燕孔看起來還是十分懷疑,但她有求於燕寧,只得相信了她的話,“你可不要食言!”

……

這是個無光之夜。

厚厚的雲層把月亮遮擋住了,偌大的皇宮裏,只剩下侍衛們舉著火把巡邏時留下的一絲火光。

待到深夜,燕寧換了衣服,從窗戶翻了出去。

她在飛寧殿住了十幾年,對這殿內各處都熟悉無比,自然如魚得水。若在其他地方,她沒有把握自然不敢輕舉妄動,但僅僅是從飛寧殿到福壽宮,還是沒有問題的。

大約是運氣好,她一路狂奔到了福壽宮,宮外竟沒有侍衛把守,偏門樹下站了個人影,正是燕孔,已經等候多時了。

“走吧,此地不宜久留。”燕寧帶著燕孔進了地道。

地道陰冷潮濕,怕被發現,她們連墻壁上的蠟燭也不敢點,只能摸黑前進。

燕寧在前面帶路,燕孔在後頭,牽著燕寧的衣角往前走。

走著走著,身後忽然傳來燕孔的聲音:“你怎麽知道福壽宮有地道?”

那聲音很輕,但地道空曠,還是層層回響,嚇了燕孔一跳。

“太後奶奶還在時,我時常來福壽宮玩。”燕寧專心地看著前方,隨口道,“就是那個時候發現的,當時太後奶奶還幾番提醒我,叫我不要說出去。”

“哦。”燕孔幹巴巴地道,“她大約也沒想到,現在這條密道能救我們一命。”

從福壽宮到前朝大殿很遠,那是因為宮道曲折,但地道是從地底抄近路,因此只花了一炷香的功夫,就走到了頭。

燕寧將頭頂的木板推開一條縫隙,確認屋內沒有任何人之後,直接跳了上去,又伸出手把燕孔也拉了出來。

“到了。”燕寧拍拍身上的灰,對燕孔道,“現在你該告訴我,太子哥哥在哪裏了吧?”

“……”燕孔避開了她的視線,“等出去你就知道了。”

燕寧心裏有了些不好的預感。

燕孔沒有理會她,埋頭朝外走。

她們穿過偏殿,再往前走就是前朝大殿了。等過了前朝大殿,距離宮門,便只剩下三四個小殿了。

離前朝大殿越近,燕孔便走得越快。一開始她還在燕寧的身後,走到了後面,已經遠遠超過燕寧,甚至到了燕寧要跑起來才能跟上她的地步。

“餵!燕孔!”燕寧壓低了聲音喊她,“跑那麽快做什麽,你不怕被發現啊!”

燕孔置若罔聞。

燕寧好不容易追上她,正伸手去拉她,燕孔卻忽然甩開她的手,提起裙擺往前狂奔了起來!

燕寧一呆。

這時,月亮終於沖破了烏雲的阻擋,慷慨地向大地灑下一片清暉。

樹影搖晃著,借著月光,燕寧看到在樹旁的宮墻上,掛著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影,那身影令她感到無比熟悉,於是忍不住上前一步——

明黃色蟒袍破破爛爛地掛在他身上,長發披散著遮住了臉,只能看見胸前插著四五支長箭,血已經流幹了,只剩下腳底那一灘黑色的血跡。

一陣帶著腥氣的夜風拂過,他遮面的長發被吹開了些許,燕寧又往前走了一步——

那是她的太子哥哥。

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太子還活著了,而為什麽她當時路過三大殿都沒有見到太子,也有了解釋:

太子也許是想逃跑的,但被梁軍發現,亂箭穿心後掛在墻上示眾。

燕寧腦海裏一陣轟鳴之聲,她轉向燕孔。

燕孔一路上奇怪的態度和行為都得到了解釋,她知道太子已死了,甚至知道太子的屍體被吊在前朝大殿,但是,燕孔為什麽要騙她?

“燕孔,為什麽……”

燕孔不知何時已停下了腳步,背對著她。

“為什麽?”

燕孔涼涼地笑了一聲,微微偏了偏頭,仿佛吝嗇於給予她半分表情。

“我倒想先問你,為什麽?”

“為什麽同樣是燕國公主,你排名最後,卻能受封‘長公主’?為什麽父王母後,太子與太後都偏心你,甚至告訴你宮內地道?”

“就為這些?”燕寧不可思議地看著她,忍無可忍怒道,“我們大燕已經完了!受寵又如何,長公主又如何,如今還不是黃土一抷!你卻還揪著前朝舊事,恨我到如此地步?”

“當然不止如此。”

燕孔嗤笑一聲,往前走了兩步,嬌滴滴地向著黑暗中的某處行禮:“梁王,長公主燕寧就在這裏。”

“啪、啪、啪。”黑暗中響起了一陣充滿譏諷的掌聲,一個肥胖的身影從裏走出來,笑呵呵道,“好戲,真是一出好戲啊!”

燕孔又是諂媚地一禮,隨即走到梁王身邊,柔若無骨地靠了上去。

她一雙媚眼包含著惡意的嫉妒,輕蔑地掃過燕寧。

“誰叫你總是如此好運?即使燕國滅亡,竟然還有牧將軍保你。”燕孔說,“這句話可是你自己說的:‘無論有什麽理由,咱們一起茍且偷生,即使被萬人唾罵,也都是一塊兒的。’既然咱們都是一塊兒的,怎麽獨獨你一個逃走呢?”

“你!”

“更何況,你就不想想嗎?”燕孔慢條斯理地打斷了燕寧的話,“為什麽你逃出飛寧殿、從飛寧殿到壽喜宮的路上,竟然沒有遇到一個侍衛?”

燕寧無言以對。這一路行來的確有太多蹊蹺,可她心神不寧,只想快點找到太子,竟然都忽略過去了。

“閑話少說,愛妃。”梁王挺著肚子緩緩從人群中走到燕寧面前,向她伸出手,“牧輕鴻的腰牌呢?你若是能交出來,倒是可以放你一馬。”

腰牌?

燕寧想起燕孔之前反覆強調要她偷出牧輕鴻的腰牌的樣子,她本以為只是燕孔的借口,看來還有別的隱情?

“沒有腰牌。”即使燕寧想了那麽多,依然沒有任何辦法解決現下的困境,沒有腰牌就是沒有,總不能憑空為梁王變一個出來吧?

“沒有?”梁王面上從容得意的神情凝固了,他緊緊皺著眉,那肥胖的臉幾乎皺成一團,“怎麽會沒有呢!”

“難道牧輕鴻發現了……”梁王喃喃自語著,想到這裏,他頓時大為緊張,又驚又懼,團團轉了幾步,臉上已滿是汗珠。忽然,他想到了什麽,拉過燕孔便是狠狠一個巴掌!

“賤人!這麽點要求都做不好,要你何用?!”

“大王,大王!”燕孔連忙跪下,抱著梁王大腿道,“我見那牧輕鴻對她可好得很,如今情況緊急,一時拿不到也是正常的,但牧輕鴻日日要去見她,日久天長,何愁找不到腰牌!”

“日久天長,若牧輕鴻懷疑了該如何是好?!”

“屆時便說是我、是她的主意!”燕孔緊緊拽著梁王,不肯松手,“燕國國破,長公主燕寧對牧輕鴻恨之入骨,偷拿腰牌以報血仇,僅此而已!”

“……”梁王喘著粗氣,想了一會兒。“不錯,就當如此。”

說著,他把目光投向燕寧。

“你可聽清了?”

燕寧低頭不語。

梁王為什麽要牧輕鴻的腰牌?那腰牌據燕孔說,可以號令皇宮的侍衛,大約像虎符那樣?

……難道梁王與牧輕鴻早有不和?

是了,牧輕鴻為他征戰四國,如今燕國國破,此後,大陸上便只有梁國的名號了。牧輕鴻再無用處,便只剩下一條路可走:狡兔死,走狗烹。

“你想好了。”梁王陰惻惻一笑,“你的母族上下一百多口人,你的幾位兄弟姐妹,還有你那個剛滿六歲的嫡妹,他們可還沒有死!”

“再問你一遍,你可聽清了?”

若是利用好梁王與牧輕鴻之間的不和,燕國,未必沒有一線生機。

燕寧低頭,恭敬道:“我已聽清了。”

夜風又起,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拂過她的鼻端,在她身後,太子睜著死不瞑目的雙眼,無聲地旁觀了這一出血脈相殘的鬧劇。

忽而,只聽得一陣輕巧的腳步聲。

“什麽聽清沒聽清?”

燕寧愕然回頭。

月光下,牧輕鴻踏著輕快的腳步往這裏走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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